台上。
我的母亲极是喜欢它,她可以在花前呆上很久,我不明白。
我以为这花很平常,或者不如说,显得很卑微。
它远不及母亲培植的大丽花,很大的一团花枝,挤挤的,密密的,艺术又不失整齐。
它远不及母亲曾养过的白菊,不仅是风骨,更在那一份素白,洁得让人感到纤尘全无。花期时,她每日都喷上一些水丝,就如图片上的水灵。
它也远不及母亲喜欢的蟹爪兰,花儿顶在头上,红绿鲜明,很热闹,很吉祥。尤其是它能够被拾弄出一些造型,她的才艺终于可以展露,我的母亲很是得意,就如她对服装的独到的理解与审美一般,走出去精神而气质,她常常热心地将自己养得最好的蟹爪兰送给邻人和喜欢过它、夸奖过它的人,乐此不疲,她从来不计算一下那一盆普通的花至少得五十元以上。
它更不及草本的兰花,簇拥着枝叶,繁茂着,有着沁人心脾的清香。那是她的一位老同事趁假日回山中亲自采来的,她别提有多高兴了,只是至今不再养了,因为它的花期太短,那吐着黄蕊花舌的兰花只能美丽地绽放一个白日,她的满心期望是这束花无法承受得起的。
母亲阳台上的花大多是那么的热闹而张扬,正如我的母亲一样。人人都知道她几时去看外孙,几时去常德逛超市,几时到陬市访老战友,甚至她的女儿今天窗台上植了一盆花也早就是人们知道了的。人们也喜欢着拉她说话儿,快要做婆婆公公的人,当第一次来新媳妇时,也会请她去参加见面会的。我常笑她,自己没儿子,享不了儿媳妇的乐就移植别人家的。至于哪家孩子生病了,老人寂寞了,中年闹家庭纠纷了,她都要乐哈哈地说几句。即使在人心唯危的年代,她也是那么热心。
因此,我不明白,母亲为什么在最显目的位置一直摆着这种不起眼的太阳花,它没有夏秋的葱郁碧透,也没有在冬脱去了一切叶的矫饰后,显山露水,如甲骨文字的古老,或如籀文字的虬劲圆厚。
那时,我没有心情去接近,更没有闲暇去研究它。我的眼中只有工作、孩子、丈夫,甚至我连母亲也忽视了,虽然她几乎伴着我生活。
我最铭心于《康熙大帝》中孝庄太后对年轻的贵妃说过的一句话:当一个人老了,寂寞了,才会静下心去养养花……花就像人……
这个秋来前,我的母亲闲不住,又用去年的太阳花籽育了一盆,植在瓦灰的盆里。
后来天气变凉,母亲老病复发,回老家去时,太阳花还是很小,很细,该发育了,可是,高度还未超过盆沿一个竖直的手掌高。短短的枝上着了几个花骨朵。
我也偶尔主动去阳台站站,虽然生活变得忙碌起来,我的心中却觉得空落落的。
没几天红艳的太阳花星星般绽放了,满盆的绿活跃起来,我的窗因此晃动着生命的澄净的波光了。我开始关照它,在读书之暇,我也尝试着翻动几下土。
到底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,三日浇一次,五日翻一下,远不及母亲的匀调,土色泛着苍白,它能够开多久?
我的花,没想到开了一茬又一茬。
冷雾笼过,秋霜降落,如晦的风雨翻拨推桑着它,它依旧是开了一茬又一茬。眼看着香消了,凋陨了,可夜晚过去,朝阳升时,你又能见它的花骨朵,希望一个接着一个,在天地之间表现绚丽。它的花红得透心,到后来,连枝也润着红色。
袖珍的叶都有了颓然的老态时,花依然努力地盛开着。
我有一日将它移到了我的窗台上,让它直接成为我的窗框中一幅最自然的画,让它的花儿对着我欢笑。那是怎样一个微小的笑。它探着我的字,探着我的书,静静的,没有什么声响。